(一)

2006年9月20日下午2点10分，上课铃声响起，初一(60)班的学生陆续回到教室。第一堂课是历史课，任课老师李衡义一向对学生管教严厉，学生们都很怕他。
女生章耀尹坐在第4组第一排，她没有集中精力听李老师讲课，因为最近布置的作业特别多，章耀尹每天晚上都要写到10点才能睡觉，有时甚至要写到半夜。今天上午，几位老师又都布置了很多作业，章耀尹怕回家后做不完，于是便利用上历史课的时间做作业。
章耀尹的座位就在讲台下方，她的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老师的眼睛。李衡义突然停止讲课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章耀尹。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，浑然不觉的章耀尹依然埋头做作业，李衡义走到章耀尹跟前，突然伸手打了她两个耳光。章耀尹被老师凶巴巴的样子吓坏了，但倔强的她没有立即认错。
章耀尹是一个成绩十分优秀的学生，小学时连续6年被评为“三好学生”，成绩年年在班上排第一名。跨入初中虽然只有20天的时间，但班上的同学都承认章耀尹是尖子生。也许正是因为有着突出的学习成绩，章耀尹觉得李老师应该尊重她。
章耀尹挨打后，一位女同学站起来为她打抱不平：“老师，你不能打人!”李衡义把目光落在那位女生身上，他走过去，朝女生的脸上左右开弓狠狠打了两巴掌，女生吓得再也不敢说话，趴在课桌上，眼泪汩汩地往下淌，不敢哭出声。
李衡义转过身又走到章耀尹跟前，他抓住章耀尹的头发，摁着她的头使劲往桌上撞，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章耀尹的脸上全是血。一些胆小的女生开始捂着嘴哭，但是没有人敢走出教室去叫人。
章耀尹一直没有开口求饶，她不说话，任凭老师施暴。李衡义把别在腰间用作教鞭的钢筋条抽出来，对着章耀尹的头部狠打。一些学生被吓得呕吐起来。有的学生抑制不住发出惊呼。李衡义对着全班同学大声吼：“谁都不许喊叫，谁喊我打死谁!”所有的同学都不敢做声，几位女生抱在一起，抖成一团。
章耀尹躺在地上，失去了知觉。李衡义还不罢休，他踢了章耀尹几脚，又用脚在章耀尹的脑袋上使劲踩。见章耀尹没什么反应，李衡义抱起章耀尹来到教室窗口旁，弥留之际的章耀尹突然醒过来，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“救命!救命!”章耀尹的一只脚在窗台上挂着，似乎她想同老师作最后的抗争。
同学们睁着一双双恐怖的眼睛看着老师，希望他良心发现，把章耀尹放下来。一位个子高一点的男生站起来，想冲上去救童耀尹，由于起身时碰着凳子，发出了声响，李衡义回头瞪了他一眼，那男生吓得又坐了下来。
章耀尹喊了两声。没有力气再喊。李衡义一把将章耀尹推了下去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还喊救命，我送你到阎王那里去。”同学们不忍目睹，全都闭上了眼睛。
李衡义转身出了教室，女生们躲在桌子下面大哭，几个胆大一点的男生跑到楼下去喊班主任。班主任赶到现场时，章耀尹已经气息全无。经法医鉴定，章耀尹当场死亡。
此时，李衡义已经不知去向。警方紧急成立专案组，查知李衡义躲在不远处的一间民房，30多名警察将民房团团围住。李衡义挥动着手中的木棍和铁锹，扬言要顽抗到底。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劝说，李衡义放弃抵抗，从民房里走了出来。

(二)

章耀尹母亲唐小苏的第一次婚姻非常不幸，女儿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安慰，两年前她跟前夫离婚时说：“我什么都不争，但女儿，必须归我，没有她我一天也活不下去。”后来，唐小苏带着女儿嫁给了现在的丈夫，新的生活刚刚开始，这场飞来横祸再一次把她推进了无边的黑暗。
噩耗传来时候，唐小苏正在为女儿打毛衣，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家里的宁静。唐小苏打开门一看，门外站着3个人，其中一个小女孩是女儿最要好的同学。“你是章耀尹的母亲吧，快跟我们到学校去一趟，章耀尹出事了!”报信的老师不容唐小苏迟疑，拉起她就跑。
“耀尹怎么了，耀尹怎么了?”唐小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，但没有人回答她。唐小苏跌跌撞撞走进学校，所有的目光都向她投来，那目光让她感到一阵凉意直抵心底。到处是学生家长，操场上还停着几辆警车，章耀尹的班主任一把拉住唐小苏：“大姐，我们对不起你，没照顾好耀尹……”这时唐小苏看见一辆车从身边经过，是火葬场的运尸车。她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：女儿死了?唐小苏拦在运尸车跟前：“耀尹呀，我的孩子，妈妈来晚了……”“我要知道女儿是怎么死的!”在唐小苏的坚持下，学校领导同意给章耀尹租冰棺，搭建灵棚。
9月23日，学校已经停课两天，但是现场依然聚集了不少学生家长，30多名警察和10多名从外校借调过来的保安员维持校园秩序。操场边的树荫下，有一个用彩条布措建起来的灵棚，章耀尹的遗像摆在灵棚前面，相片上的她面容俏丽，一条飞扬的马尾辫仿佛在向世人叙述她极其短暂而自豪的学生生涯，她是全家的骄傲，是妈妈的希望。
很多学生家长议论说李衡义有精神病，唐小苏十分担心，如果李衡义患病属实，凶手就不会负刑事责任，那么谁该为女儿的死负责?
1998年，李衡义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俄语专业，他原本有望被分配到省重点中学永州市第4中学，但由于种种原因，他最终被分到第12中学，为此他心理极度失衡。作为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，李衡义的很多想法明显带有太多的理想主义色彩。不过，刚开始他对学校安排他教历史课并没有抵触情绪，现在是提倡素质教育的年代，教历史同样能获得学生的认同。然而，时间一长，李衡义发现学生听他的课时总是吊儿郎当；学校开家长会，没有他说话的份；很多家长请家教，从没有人请过历史老师，他布置作业，学生总不当一回事，有的学生还在上他的课时做语、数、英3门主课作业，这些渐渐让他产生了自卑心理。
“李衡义刚来学校时，性格还算随和，后来变得越来越内向，不怎么和人说话，脾气也越来越古怪。”一位和李衡义共过事的老师说，“他老是觉得别人瞧不起他，成天闷闷不乐的，像是得了抑郁症。”
李衡义为了得到学生和家长对他的认同，对学生越来越严厉，上课时，学生要是不认真听讲。轻则挨骂，重则挨罚。尽管如此，在升学率决定一切的大环境下，李衡义的努力收效甚微。
有一次开家长会，李衡义准备在会上对家长们提一点要求，希望家长配合他培养孩子对历史课的兴趣。当时在家长会上，语、数、英3门主课的老师每人都说了不下30分钟，家长们听得津津有味；轮到李衡义登台时，他刚说了5分钟，就有学生家长借口家里有事离开教室，到最后偌大的教室只剩下几个人。李衡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，没有人对他的素质教育感兴趣，作为副科老师，他命中注定只能给主科老师当绿叶。
李衡义变得更加自卑，心情更加苦闷，对学生也越发严厉。2004年，27岁的李衡义到市精神病医院接受了为期50天的治疗，出院后他继续任教，但

心情一直不好。

(三)

学校和当地的教育部门，是否知道李衡义患精神病呢?负责处理善后协调工作的冷水滩区教育局一位领导说：“犯罪嫌疑人曾经患过精神病吗?目前我们还不清楚，我只能说这是一起突发性的刑事案件。”
一位学生家长说：“我的孩子刚升入这所学校时。一位高年级学生家长就跟我说李老师得过精神病，当时我很害怕。后来见李老师一直没有发病，也就没当回事。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。”另一位学生家长曾气愤地找到班主任理论：“这样的老师怎么能上课，我的孩子要是出了事怎么办?”班主任当时答应向学校反映一下这个情况，但事情一直没有回音。就这样，学生们在自身安全时时受到威胁的校园里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，大多数学生家长也被蒙在鼓里。
唐小苏也曾听到李衡义得过精神病的传闻，她问女儿这件事是否属实，童耀尹见妈妈怀疑她的老师，有点不高兴，“李老师正常得很，怎么会有精神病，你别瞎说。”看妈妈还是不放心，章耀尹又说：“李老师对学生比较凶，主要是对男生，对女生不怎么发火。”唐小苏清楚地记得，这段对话发生在女儿升入初中后的第10天，那时候女儿对李老师的印象还不坏。再往后，女儿对李老师的印象开始变坏，她回家告诉妈妈：“李老师上课时老是阴着脸，让人害怕。”唐小苏叮嘱女儿，“你用心学习，别跟李老师顶嘴。”
警方通过调查获悉，李衡义确实有精神病史。那么，既然学校知道李衡义患过精神病，为什么还要让他继续任教呢?教育部颁布的《教师资格条例实施办法》第8条规定，申请认定教师资格条件之一，必须无精神病史。
精神病人制造的校园血案，以前也曾发生过：2004年8月，北京某幼儿园一名职工因精神病突发，砍死砍伤15名孩子；同年，湖南郴州某小学青年教师刘红文，中进教室用菜刀疯狂袭击学生，4名学生被活活砍死，12名学生被砍伤。事后警方查知，刘红文有明确的精神病病历记录在册。北京市曾对全市近8000名教职工进行了一次拉网式体检，结果发现30多名教职工有精神病史。随后，教育部、公安部在全国开展了为期3个月的中小学、幼儿园专项整治行动，清查有精神病史的教职工，将他们调离工作岗位或清退。
2004年11月，湖南省教育厅湘教通[2004]314号文件要求，各市州教育局成立中小学、幼儿园及少年儿童管理专项整治行动协调小组，对全市(州)中小学、幼儿园进行全面排查。而就在这一年，李衡义到永州市精神病院进行了为期50天的治疗，教育部门为什么没有将李衡义清理出教师队伍呢?
2006年9月25日，唐小苏与学校签订了民事赔偿调解协议，学校赔偿章耀尹家长20万元。经湖南省脑科医院司法鉴定中心鉴定，李衡义患有精神分裂症，作案时属于发病期，不负刑事责任。唐小苏悲愤欲绝，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。其他的学生家长认为，应该有学校负责人对血案负责，因为他们的孩子目睹了“9・20"惨案，那是孩子们见过的最血腥的一幕。
为了让初一(60)班的学生尽快摆脱心理阴影，学校为该班更换了教室，校领导还安排了心理健康咨询老师，要求老师和学生逐一谈话。尽管学校做了不少工作，但一些学生仍然表示要转到别的学校去读书。
记者和一位叫小艾(化名)的女生进行了如下对话：
记者：“现在还会想起9月20号那天发生的事情吗? ”
小艾：“我不让自己想，可一走近学校就不自觉地想起来。”
记者：“怕吗?”
小艾：“怕，怕得不敢来上学。”
记者：“晚上做恶梦吗?”
小艾：“做，一睡着就做，老被吓醒。”
血案的阴影，在孩子们的心中久久难以消除，这本该是一场可以避免的灾难。

编辑魏光

血案突生，精神病教师活活打死女学生